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

      初秋的阳光温暖、舒适,在公园里看到一些女童在荡秋千,她们互相推动,高高飞起的身影飞速掠过树木浓绿的树梢,下滑,然后再次飞起,惊险优美的弧线带来尖叫、欢笑。阳光被浓密的树荫遮挡,渗透之后,就被这尖叫和欢笑震碎,纷纷落地,在泥地上跌落为点点金光。她们的清澈眼眸和烂漫笑声,仿佛天地无私。看了许久,然后怅然,为童年的一份缺失。
       记不得是从多小的时候开始了,秋千始终是少女梦的一部份。"飘扬血色裙拖地,断送玉容人上天"。宋代觉范的<秋千>诗,把一位少女荡秋千时的柔曼姿影推到了我们的眼前。秋千其实是少女时代的一个道具,最适合表现那种轻盈而纷乱的情绪。
      而我的少女时代却面临的是一个粗糙的环境,那些隐约婉转的心思是无所寄托的。瘦削的身子套在过于宽大、灰暗的校服里看不出腰身,头发是清汤挂面式的,那时我是多么为自己的粗枝大叶和潦草的长相羞愧啊。住在隔壁的女孩是市青少年宫舞蹈班的学员,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院子里练功、劈叉,我去买早餐的时候都会被她吸引,站在那里看半天也挪不了步,她是纤细苍白的,因此看上去有了种空灵的气息,她让我更觉出了自己的丑,为我高出同龄人一头的个子,为我的大脚和黄褐色的皮肤。有时也为了那一点点的美丽曾做过冒险的尝试,我和另一个小女孩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,用烧热的火钳去夹前额的留海,只听见磁的一声,便闻到了焦味,留海糊了一大片,然后是又羞又恨的几个星期,顶着一头奇怪的发型等头发长起来。
     父母都很忙,顾不上我们这些成长中的孩子心里的千千结,少女天性中的那点唯美和曲折也是无处述说的,任由我们自己苦闷着,跌跌撞撞的探索着。那时的教育是严格和简单的,童年的记忆中从未有机会撒娇,母亲到现在还会表扬我是个多么好的孩子,从13岁开始自己上医院拿药,会洗自己的被子,不是用洗衣机,是在天寒地冻的冬天用手洗。我很少哭,克制内心的恐惧和软弱,只是为了听大人们说我懂事,且朴素。想起来,我那时是骄傲的,因为我几乎按照了大人的标准要求做到了所有的事,长大以后在职场上的努力,吃苦和独立,一定也是和小时候的训练有关的。进入恋爱期,我继续保持幼年的拘谨和自我制约,羞于表达感情更谈不上发嗲撒娇,成为那种干巴巴的女性,不敢在男友面前胃口很好地吃东西,担心他会因此减弱对自己的激情,认为只有纯粹的精神才配得上爱情。但是这种无处撒娇的暗伤,在步入婚姻后伤口开始发炎,并无可救药地走向另一个极端,一方面向伴侣拼命的索求温情,敏感过度,要求对方给予自己百分之百的重视;另一方面当我终于成为母亲后,像所有的有童年缺失的妈妈们一样都一根筋地想着同一件事:那就是不能让我的孩子再有缺失,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,看着手中小玩具似的孩子像一辆飞驰的列车快速成长,疼着、祝福着、遗憾着。儿子的成长使我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有惊喜和发现。这种对孩子成长的细致关注,其根本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对自己的缺失做一个补偿,一方面是为孩子,另一方面是为自己。
      我们的少女时代是没有道具来表达梦想的,也是正因为如此,在长大成人以后,我们会对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,那些有一些温暖和浪漫的细节那么的在乎和看重,对我们这些曾经无处撒娇,没有秋千可以回忆的女人来说,童年缺失的那些纤细而美丽的片段,是感情世界中放不下的情结,这是一个暗伤,终身不能治愈,无声的安静的呆在那里,在我生命中继续潜伏。
      有时,会以为往事早就淡漠,但,其实它们很容易被某种情景偶然触发,然后突然显影。逼仄、简陋的居室,狭窄而不通汽车的小街,玩弹弓、滚铁环、拍纸烟盒的男孩,踢毽子、跳房子、抓骨头子的女孩,还有成年人凝重、迟滞的表情,那些仿佛早已远去的少女时代透过眼前荡漾的秋千,一点点清晰起来。无论那段岁月多么苍白,寒碜,但它已经像和面似的揉进了我们这一代人生涩、粗粝的少年时光,从此别无选择。
     近年来我常常陷入一种不能控制的怀旧情绪之中。把相同的一段往事在心里重复无数次,舍不得那些往事随着岁月过去,我企图把它们种植在心里、眼睛里。怀旧是不好的,人开始流连于过去中,就意味着开始衰老了,老是那么悲凉的一件事,躯体不再美丽,不再灵活,不再有生命力强盛时的香甜。
心上也会生长皱纹吗?心其实是可以不老的啊,我真心希望自己在日后渐渐老去的日子里依然能保持对自然的敏感,依然能拥有一个清明、温润的内心,老得儒雅一些,干净一些,身上除了厨房的味道之外,还能保留些书香和心香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文:综合管理部/张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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